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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01 问吉(下)

801 问吉(下) (第2/2页)

他没有想清楚究竟在找什么,梦境便结束了。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他,使他满怀怨气地睁开眼睛。睡前他绝对已经把手机静音了,没有设闹铃,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但四肢都已僵得发麻。由於怨气,他在一团漆黑里躺著不动,任凭铃声响了二十多秒。最后才扯著嘶哑的嗓子问:"李理?"
  
  铃声暂时消失了。"我现在没有中止呼叫,先生。"李理说,"您最好还是亲自接听。"
  
  "这最好别是劝我买理財的。"罗彬瀚阴沉地说,但他明白李理是不会拿这些烂事来折腾自己的。於是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,去拿桌上亮得人眼花的手机。號码是完全陌生的,也没有推销GG的標记提醒。他接了下来,静静地等著对面先开口,可对
  
  面的人也不说话,只能听见一阵急促压抑的呼吸声。他只得压著自己的声音问:"哪位?"
  
  "是我……打扰你了吗?"
  
  那声音听变形,可他还是一下就听了出来。"石頎?是你?你换號码了?"
  
  "不是。我把手机忘在家里了。这是我弟弟的號码。"
  
  石頎的声音也是压著的,像是在什么安静的地方悄悄打电话,可她声调里的颤动却和环境无关。"你最近还好吗?"她说,"这两周一直没有联繫。"
  
  "我没什么大事,就是出差后生了点小毛病,弄得我够呛。你怎么样?"
  
  "我也没事。只是……想著听听你的声音。"
  
  她在通话中轻轻笑了两声,那笑声里的情绪却是乾涸的。罗彬瀚立刻察觉了那不祥的意味。"石頎,你现在在哪儿?"
  
  "我在医院。"
  
  "你母亲的情况怎么样了?"
  
  手机那头寂然无声。他又问了一次,石頎才说:"她……她不太好。肿瘤又恶化了……她,她睡著的时候一直在叫痛……"
  
  哽咽已经让她没法再说下去。罗彬瀚拿起手机,快步去门边打开了灯,又看了眼时间——原来这会儿已经快午夜了。"医生怎么说?"
  
  "要看明天……明天的手术效果……他们说有另一个专家愿意做……"
  
  "我现在就过去。"罗彬瀚说,"你今晚一直在医院吗?我估计得要一两个小时,快到的时候再打给你。"
  
  "不,你别来了。现在时间太晚了……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。"她停了一会儿,然后说,"你的声音好哑。"
  
  "吃那些抗生素吃的,等下多喝点水就行了——我明天会过去的。手术几点开始?"
  
  "你真的不用来,医生说这种新型手术成功率比以前的高。"
  
  "我到之前给你打电话。"罗彬瀚说,"我早上就过去,如果你和你弟弟走不开就把钥匙给我,我先开车去你家拿你的手机。这样你就不用自己跑一趟,后头要做什么都方便点。"
  
  "你的工作不影响吗?"
  
  "我都已经混了两星期病假了。他们还能怎么样?扣我的全勤奖?"
  
  石頎低低地笑了一声。"手术要很久……你明天可以晚点再来。也不用带东西来。我估计她不会醒著的。"
  
  "我知道了。"罗彬瀚说,"你今晚得休息了,石頎,否则明天你会受不了的。"
  
  "嗯。我就睡了。"
  
  "晚安。"
  
  "晚安。"
  
  罗彬瀚放下手机,盯著空荡荡的水泥地板看了一会儿。"李理,"他迟疑地说,"我……"
  
  "倘若我反对您的打算,"李理说,"您根本就不会发现有这样一个电话打进来。"
  
  "我们还有三天。&qu
  
  ot;
  
  "这三天的预留是为了让施工团队完成偽装作业,不是给您断绝社交关係用的。我可以向您保证,我真心实意支持您这样做。"
  
  "你还怪有人情味的。"
  
  "这向来是我的决策偏好。"李理说,"有些人喜欢相信纵身一跃的力量,认为只消敢於下注和拋弃负担,就能凭藉奋勇度过难关。可若以我的看法,人通常在对自己信心不足时更聪明一些。"
  
  "这是在点我呢?"
  
  "我不过希望明天的行程会给您增加一些脚踏实地的考量。"
  
  "我怀疑你又在翻旧帐了。"罗彬瀚说,可李理並不承认,他也只得置之一笑,离开工房去找个能简单打理自己的地方。他先把自己弄得像样了些,然后在天亮前悄悄回了趟家。米菲早已被他转移走了。家里只有俞晓绒和菲娜,正挨在同一个枕头上睡觉。当罗彬瀚站在床边看著她们时,俞晓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,差点从床边滚下来。
  
  "你简直像个鬼一样。"她说,"什么时候回来的?"
  
  "刚才。"罗彬瀚说,"你要是困就接著睡吧。我回来拿几件换洗衣服,马上还得再出门。"
  
  他进浴室好好洗了个澡,又仔细照了把镜子,彻底理解了俞晓绒对他的评语。他儘量让自己看起来整齐,但实在没法彻底掩饰过去。当他最终在医院里和石頎碰上面时,她既睏倦又憔悴,眼睛也已经肿了,可还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他。
  
  "你这一场病不轻。"她说著,手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,"至少掉了十几斤。"
  
  "小病而已。就是折腾得人没什么胃口。"
  
  "你脸颊上的骨头都要突出来了。"
  
  "也挺好,据说颧骨高的人能当官呢。"
  
  石頎轻轻地笑了两声。罗彬瀚问她拿家门钥匙,她只是摇摇头:"我弟弟已经去了……手术至少要四个小时,他往返来得及的。"
  
  "你姨母呢?她怎么没来?"
  
  "她上星期回老家去了……我外公在地里跌了一跤,她实在回不来。"
  
  "那我先去买点吃的。我估计你们姐弟俩都没吃早饭。"
  
  "我不饿……你陪我说说话吧。"
  
  罗彬瀚还是去外头买了几个麵包,还有矿泉水和提神饮料,再同石頎一起去等候室里说话。他们先聊了聊这次手术的事,石頎把她了解的关於手术的信息都告诉了他。她看上去已比昨天电话里镇静了许多,还努力想表现出乐观的调子来,只说这次手术对后续的治疗很关键。罗彬瀚也没再追问,只拉著她坐下来,绕开一切关於疾病或灾难的话题,只说些近来工作里最无关紧要的事。
  
  "你能想像吗?"他说,"那死丫头背后这样叫我。"
  
  石頎只是闷闷地笑一笑,然后问:"你公司里的事都顺利吗?"
  
  "就那样。大环境过得去,还能有什么不顺利的呢?"
  
  "总觉得你的病和压力有关係。你是出差以后才生病的吧?这段时间很累吗?"
  
  "工作嘛
  
  ,总有特别累的时候。"
  
  "有什么工作比健康更重要呢?"
  
  罗彬瀚不再说下去。他听石頎讲那些病房里看见的故事。健康就像是空气一样——她苦涩地微笑著说,拥有的人浑然不觉,也不会因此就认为自己幸福,可失去的人却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它。在病房里,有人会哭著求医生不要终止治疗,而家属却付不起永无止境的医疗费,只能劝他为子女日后的生活打算;有的病人再也无法忍受化疗的痛苦,在电话里对孩子叫喊出"我知道我死了对大家都好",她的丈夫就赶紧拿过电话,说她只是病糊涂了;不久前有个卖药的人不知怎么混了进来,向癌症患者的家属推销祖传秘方,有个老护士反覆告诫他们那是个骗子,结果还是拦不住有人花钱买了。
  
  "真是够你受的了。"罗彬瀚说,"这里找不出多少能叫人开心的事。"
  
  "也有可笑可气的事。前几天有个人来医院里闹,说他侄子的癌症是误诊,其实並没有病。"
  
  "他是怎么知道的?"
  
  "他说他找算命的算了一卦,说他侄子健康运势很好,能活到一百岁。"
  
  "这事最后怎么解决的呢?"
  
  石頎摇头表示不知道。当时闹得很凶,她不敢走到近处,只在她妈妈的病房里隔著门听。那人最终是被医院的后勤弄走了。
  
  "你们以前也算过命。"罗彬瀚突然想起来说,"记得吗?有段时间你们女生总是拿著个纸蘑菇似的东西搞占卜。"
  
  石頎有点茫然,似乎並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段往事。罗彬瀚只好儘量说得更详细点。
  
  "有段时间我瞧你们扎堆拿著那个东西,"他回忆道,"拿草稿纸折出来的。有四个角,每个角都能打开。你们会拿著这个东西到处问人,要别人报数字,然后把它开开合合的,得出一个结果。我记得有一回你们玩这个笑得可疯了,给老班逮个正著。"
  
  石頎终於明白了他在说的事。她一下笑了:"你怎么会管那个叫"纸蘑菇"?"
  
  "那应该叫什么?"
  
  "那是"东南西北"啊,你小时候从来没有玩过吗?"
  
  "真没有。"
  
  "有时候总觉得你也挺不合群的。"
  
  "这是什么话,"罗彬瀚说,"我不过碰巧错过了这个。来嘛,现在帮我折一个看看?"
  
  石頎笑著摇头不肯,说那是小孩子的东西。可罗彬瀚並不想她总记掛手术室里的情形。"来嘛,"他从包里翻出记事本,略过他用来记忆编號的那些纸页,撕了一页空白的交给石頎,"教教我到底是怎么弄的,再帮我算算这段时间运气怎么样。"
  
  她实在缠不过他,只好把纸反覆折角,最后变出了罗彬瀚见过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玩意儿。然后她背过身,用笔在四个角外侧依次写下东、南、西、北,尖角里侧的八个面也写了字,罗彬瀚想越过她的肩膀瞧瞧她到底写了什么,她却用手掌捂著不许看。
  
  "你看了就是作弊了。"
  
  "我先看看有哪些签嘛。"
  
  "有四个好的
  
  ,还有四个坏的。"
  
  "我还以为你肯定会给我写八个好的呢。"
  
  石頎故意不理他,只是放下笔,把四根手指插在尖角底下。"先说一个方向。"
  
  "东北。"
  
  "只能是四个正方向。"
  
  "那就东边。"
  
  "再说一个数字。"
  
  "四十二吧。"
  
  "那可有得数了呢。"石頎说。接著她就把那个小东西一开一合,嘴里慢慢地数著。他们把额头靠得很近,低头注视著它忽而横开,忽而竖分,写在角内侧的字跡也不断闪现又消失。她故意动作得很快,可罗彬瀚其实已经看清了她预备好的八种命运:身体健康、事业顺利、財运亨通、心想事成、苦尽甘来、有惊无险、化险为夷、小灾避祸。
  
  当她数完四十二下时,他还是假装不知道池子里根本没有下下籤:"结果怎么样?"
  
  石頎把东角露出来的字给他看。"心想事成。"罗彬瀚念道,"我最近运气不错嘛!"
  
  "这个可做不得准的。"
  
  "怎么做不得准?"罗彬瀚说,"我才不信外头那些算卦摊子上的呢。他们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。我瞧你这个再准也没有了。来吧,我这滔天的福气也分你一点。"
  
  他把手搁在石頎额头上,假装要传功给她。石頎刚打掉他的手,他又假装要去看纸上写的其他内容。她立刻把纸揉成一团,藏进了口袋里。罗彬瀚跟她轻轻拉扯了两回,她终於忍不住笑了,隨即又用手挡住眼睛。
  
  "会好的。"罗彬瀚把纸巾递给她,"事情会好起来的。我搞得定我的,你也搞得定你的。"
  
  石頎一直默然无言。直到罗彬瀚要抽走她手里揉皱的纸巾团时,她才突然抓住他的手。
  
  "你要照顾好自己。"她说,"要小心身体。"
  
  那一瞬间,罗彬瀚想到了李理,想到她昨夜说的话,还有她昔日那股成竹在胸的傲慢神气。他开始隱隱明白昨晚那通电话为什么能被自己听见,但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办法拒绝。无怪她这样一个赛博幽灵能指挥别人把放射性物质丟进奶茶里,那可能和金钱都不相干,只因为她確实非常清楚怎样摆布人。
  
  "我一定会搞定的。"他承诺道,"运气在我这边呢。"
  
  (本章完)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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