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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60 海上说云解雨(下)

660 海上说云解雨(下) (第2/2页)

詹妮娅放下了她的汽水瓶。她盯着赤拉滨问:“有人在调查?因为你写的剧本?”
  
  “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姑娘,詹妮弗。聪明,而且还机警。不过事情并不如此。这么说就过于看重我的剧本了。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:有这么一类玩家,它们的乐趣从来就不在牌面上。它们是想把庄家毁掉,而那和牌面本身没关系。不,不,如果它们愿意多看一眼桌上的游戏,那只是为了把庄家扒个底掉,然后它们就要享受这种优势,直到把庄家摧毁。我说摧毁并不是开玩笑,因为你不是有很多机会能摆布一个人的内心,但在创作这件事上涉及到太多私人因素。它是可以被反过来利用的——不过这和我们最初的话题就离得有些远了。我们得回到我的困境上,我的头号虚拟观众。”
  
  赤拉滨冲她严肃地点点头,好像这当真是件生死攸关的事。可是他的目光里依然充满了诙谐,很难令人当真。
  
  “我有一个非常危险的虚拟观众,”他慢条斯理地说,“他是我们所讨论的所有观众中最糟糕、最危险的那一类,他非常挑剔,非常细致,并且他是一个精通盘外招数的人。你不妨把他想象成一个百眼的怪物,一半的眼睛始终盯着桌面,另一半则始终盯着我。他想要透过牌面看穿我,而只要想到这一点,小姑娘,我得承认我感到很不安宁。我笔下的每一行字都带着不安的颤抖。这是干扰我专心写作的重大问题。”
  
 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,视线转向雨幕后黑暗朦胧的海面。詹妮娅的脑袋微微往后仰,就像是要拉开一段距离来审视这位丑陋的剧作家。她心想这个人也许有些精神问题,也许在跟她故弄玄虚。但是她并没有就此走开。这濡湿冰冷的雨夜黏住了她奔向温暖床铺的脚步。
  
  她说:“我想问几个问题。”
  
  “我向来很乐意让别人问我问题。”
  
  “你的‘危险头号观众’只是你想象出来的,对吗?他并不一个真的活人。”
  
  赤拉滨煞有介事地点头,把手按在胸前,好似发誓般回答道:“他不是一个真的活人。”
  
  “那……他也并不能真的威胁到你。你只是想象他很挑剔,很会伤害你,但是实际上他做不到,因为他根本就不存在。他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。”
  
  “说的有理呀,小姑娘。可我们难道不是一直在为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担惊受怕吗?你不曾被某种概念性的东西折磨吗?譬如说,竞争压力?死亡恐惧?未知与空虚?这就是这么一回事。我这位观众固然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,可是他带给我的危险是真实的。这并不因为他看不见摸不着,就能让我不害怕他。”
  
  “你是说一种想象带来的精神压力?”
  
  “可以这么说。”
  
  “那严重吗?”
  
  “哦,非常严重。我生怕我的剧本出一点差错,都快睡不好觉了。”
  
  “试着找个医生如何?”詹妮娅建议道,“也许你应该暂停你的创作,先把精神养养好。”
  
  “那是行不通的,小姑娘。我的赞助商可不通融。而且我自己也对我的新剧本很有热情。我对其中的一个角色的原型非常着迷,可以这么说,我简直成了他的爱好者。”
  
  “你是他的粉丝?”
  
  “对啦,当然你们这代人是这么说的。不过我想这里头还是有点不同,我是把那个角色作为一种范式来欣赏的。你看,小姑娘,我向来都非常喜欢阴雨天。不止是因为它富有故事性,还有它的宗教气质。水是一种古老的符号,代表着孕育和阴性的力量,这是为什么在最古老的故事里,掌管重要水源的都是女神。这些江河湖海的神女正是水的化身,她们是美丽而又变化不定的。而云——漂浮在天上的水——还有雨——自天空落回尘世的水——都是她们无数化身中的一种。在她们最风光的日子里,她们是带来雨水和丰饶的女神,而到了运气不好的时候呢,她们会被从水神的主位上赶下来。传说把她们描述成哀愁的幽魂,女怪或是女巫,这是和你们的时代有关系的。但是有一种特性没法从她们身上分离——孕育的力量从未离她们远去,那即是说她们是执生的使者。而通过选择生,她们同时也就掌管住了死。这两种权力本应是一体的。可是如果你把这两种力量拆开,把死亡的秩序交托给不懂得生为何物的东西,那你就会惹出大乱子来。”
  
  “这是你的剧本设定吗?”
  
  “哦,不,不能算是。我认为这只能算是一点小小的背景知识。它对于咱们这个故事没什么重大意义,除了最后的这一句。詹妮弗,你想过要杀了谁吗?”
  
  听到这句话,即便是詹妮娅也难免吃了一惊。她脸上却什么都不露,而是用不以为然的口气问:“我为何要这么想?”
  
  “如果你能不负任何责任地杀人呢?”赤拉滨饶有兴致地问,“你不能创造任何有益的东西,你所有建设性的技能都一塌糊涂。但你偏偏只擅长一件事,那就是毁灭任何一个生命。任何生命,无论它是邪恶的还是纯洁的,渺小的或是伟大的。你打算怎么用你这个特长呢?”
  
  詹妮娅的指头碰着口袋里的甩棍。她和赤拉滨的视线对上了一会儿,然后她镇静地说:“我不会用。”
  
  “出于道德?”
  
  “还有头脑——核弹在被发射出去以前才是最有用的。”
  
  “你可是个小战略家了。”赤拉滨说,“可是,詹妮弗,我故事里的人物就不像你这么有头脑。当一个人的思想完全被死亡支配时,他能犯的错误之多会超出你的想象……噢,在所有关于英雄的故事里,有两种是最经典而富有吸引力的:一种是纯洁无畏的勇士,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抗击凶暴,而灵魂则永垂不朽,这就像地上奔腾的激流在酷日下蒸腾,成为云端上的自由的精灵。而另一种——另一种是关于悲剧性地坠落的故事,当勇士为命运所玩弄,不得不犯下致命的错误,那也如同在寒意弥漫的日子里凝云化雨,坠向污浊与苦闷的尘世。现在咱们又回到了云和雨的比喻上来,纯洁的英雄与反英雄,这都是最俗套的设计。可是詹妮弗,在我所着迷的这个角色上,云和雨都是水的化身。”
  
  “那么你说的水到底是……”
  
  詹妮娅停住了。她是顺着赤拉滨的反应发现了海那边的动静。在哗啦作响的雨幕和汹涌澎湃的浪声中,他们看见一个人的轮廓慢慢从黑暗里显现出来。这人是从海上来的,浑身都湿透了,可是表情却很平静。当他走入屋檐下时,詹妮娅认出了她白天遇到的那个年轻人。
  
  “啊,我猜你就是去了海上。”赤拉滨靠在椅子上说,“我还想着是否该去找你呢。但是雨太大了,我就从沙滩上回来了。周,认识一下这位小朋友,她叫詹妮弗。詹妮弗,这是周——正像你刚才建议的那样,他是我的心理医生。”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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